【白狄】旅人(红尘天番外)
李白赶得很巧。
极北一场彻夜的雪刚过,天际莹蓝剔透,风几乎静止为温柔。小镇所有的房屋都落了白,道路踩压的冰渣与水,全部被皑皑白色盖新层,走在上面“吱呀”作响。
他揣着装狄仁杰两魂的锦囊,从烟笼迷蒙的水乡而来,一路披星快程,身上柔婉的江南小调还没弹完,迎面就被吹了一脸冷风冰碴。
唐朝盛盂兰盆节,亦是中元日。李白在打听客栈的时候就已经看见了街上贩卖的一摞又一摞五色纸,在消融的阳光后泛着缤纷的暖调。即使在众人口传中那么故事,衬得这个节日诡异悚然 死去的亲人得以魂魄来聚,却的确是足够温暖的事。
李白本来还想买一个河灯,但想起胸口的那个锦袋,脚步又重新折返。三魂七魄不齐,就不可能有完整灵魂的存在。哪怕他在夜幕中燃起五色纸,点花灯照亮澄澈河流一段路,也映不出另一个存在的琉璃世界。
晚上小镇有盂兰盆会,还请了高僧普渡那些无可去的孤魂。李白喜欢热闹,自然会去街上走走看看。
明月高悬时,外面人群攘攘。客栈的老板还在拨着算盘珠子,听见年久楼梯“咯吱”响声,抬头就看见今天刚住下的客人正往在下楼,看架势是要出门,他不由停下动作热忱劝了句:“中元节不宜出行,客官怎么不在屋里好好待着,别到外面受了寒。”
他对今日来住的客人印象极为深刻,不说这个时候来这种偏僻小镇,光那双永远年轻明亮的眼睛,一身洒脱狂肆的豁达风度,就不得不让人心生好感。
李白刚下了木楼梯,还没得及说话。掌柜想到他来入住给银钱时,从胸口差点滑出一个锦袋,那人连忙不顾仪度俯身把它捞在怀里,当时的眼神沉重怀念皆有,像倾翻墨砚流动的茫茫青云。他现在年龄也大,一路风风雨雨什么都看过,自然明白那神情的含义,连忙恍然改口道:“出去走走也好。我今天太忙了,本买了个花灯,但也没有时间去点,你远道过来,算我送的礼物怎么样。”
“多谢掌柜了。”李白也没有拒绝,便伸手接过,发额前栗色碎发跟着他微低的头摇晃,从银辉下流淌着温柔。
那花灯从柜台的下面拿出来,一看就是崭新的,折痕不显,木座轻盈,颜色是粉色中杂着点睛的明黄,仿湖畔盛开的荷花样。他知道面前的掌柜只是寻个由头让自己去悼念故人而已,但因一片好心,李白没有多说,打了壶酒就离开了。
极北的长街很冷,灯火却从四面八方将他包围起来,映得一双眼眸熠熠生辉。李白边四处看着,边向人潮最拥挤的地方走,沿路只有些卖着河灯纸元宝的商贩。剩下的行人面色和宁平静,明明是悼念亡者,却丝毫没有压抑与不适感,似乎已经全部释然。
在这熙攘的人群中,好像只有李白一个人被隔绝而出,只有他是凭着一腔执念不放,用无限的生命去寻找与等待。
行人都是两两三三作伴而走,一个人独行反而格外显眼。李白渐渐有些漫无目的,他不时驻足停留,好像在看那些五色纸,又好像在怔怔出神。
忽然,一角褐锦的衣袂从人群中闪过,李白眼角余光看见,好像多年前尚在仙界的一梦,在阑珊处四下环顾,他蓦地睁大了眼眸,急拨着人群去找那个身影。
那是——!
是…狄仁杰?
他心中变作一团乱麻,莽莽撞撞去找惊鸿一瞥下的影子,白色的衣袂在术法下像幽灵妖魅的幻象,让偶尔看见的人害怕惊呼。
街边的灯火在李白眼前掠过,宛如流动不息的长河,若是这时抬首,就会看见明月,世间什么都在错失,只有湛湛月光一直泽盖环绕着他。
直到熟悉的轮廓出现在眼前,李白在月光下抬首,就知道这个人不是狄仁杰,但又太像狄仁杰了。
明明知道有差别。那衣服当然不是官服,只是普通的褐锦松纹,身形与怀英类似,但背脊却没有怀英锋锐,也是,那几尺脊梁如尺,又有多少人可能相同。
但李白却像丢了魂似的远远跟在那人身后。
在垂落的银河里,在阑珊的灯火中。
要去何处?一起去。
那人绕过篱笆,在一条小路上悠悠前行,李白可以看见他的动作,随着翻扬的褐色袖口,不紧不慢的步伐,还有被月辉拖长的漆黑倒影。
月影浮动,星河暗沉,让人不知道岁月几何,似乎这样跟着,就能途径一生。
那人却在一个院落前停了下来,李白不由站住脚步。
他进了屋子,关上门。周围的莹光忽然就暗下来,不知从何起,也不知为何灭。
屋中亮着烛火,在窗下两道剪影并坐,似乎已经在亲昵说话。
李白怔住了,半晌后,他转身缓步离开,背影被拉得很长,宛如要被裁下单独放到这个时光里。
他固执地跟来,又固执地回去,似乎只是回顾以前如梦似幻般的岁月。
人潮最密处就是桥上,人头窜动着看桥下点起的河灯。拥挤的光点随着一条直线被牵扯向远方,如同星河倒悬,层次错落,辉煌满江流水。
李白在河岸借了火种,点亮捧在掌心的花灯,静静看着火光摇曳在夜色中,微弱却璀璨发亮,衬着他的眉梢眼底,都泛起莹润的星点。
他蹲下身,白衣红纹层层铺展开,他伸手把河灯放到溪流上,很快一阵风就把它带远了。
李白一眨不眨地看着,光点消失在河尽头,去往可能真的存在的亡者安眠之地。
月光依然温柔看着他,似乎只为他一个人停留。
评论(8)